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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已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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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裏坐著一個又白又瘦的女孩, 穿一件寬松的黑色毛衣,戴一個厚重的黑框眼鏡,不施粉黛, 有意藏起漂亮的眉眼。陶溪和跟方幼宜進門的時候,她正看著窗外的雪發呆。

方幼宜把一杯熱茶放到女孩面前,“請問我們有什麽可以幫助到你的嗎?”

女孩看了她們的公眾號, 按照聯絡地址找上門,她其實不知道她們能幫自己什麽,她也給不了她們什麽。決定找過來,是半夜翻到陶溪和在英國時拍的一個小短片,講述了一位華人姑娘童年遭遇性侵, 後來擺脫心理陰影重拾精彩人生的故事。她想見一見陶溪和。

“請問陶小姐是哪位?”女孩有點煙嗓,跟她身上的文弱氣質形成反差。

“你好, 陶溪和。”陶溪和朝女孩伸出手。

“江遙。”江遙只是點點頭, 神色間帶著疏離, “陶小姐, 我想單獨跟你聊。”

方幼宜離開會議室後, 用陶溪和的筆記本翻看她這兩天擬定的項目計劃書初稿, 她最近得到了幾筆發小的投資, 嘗試推翻之前公益性質的商業模式,開啟第二階段創業的新篇章。她要用更長遠的目光來養活她的夢想。

陶溪和給方幼宜、符迪和徐沐冉按投資比分配了原始股權,把日漸得到關註和流量的公眾號作為窗口, 新增了女性醫療資源整合、線上心理援助等幾個板塊, 未來她想融資,做定位更精準的垂直類app,拍女性情感生活紀錄片,建立互助式女性烏托邦。

方幼宜來面試的那天, 兩人聊到最後,陶溪和敞開心扉跟她談自己的私心和短板,談她拿家裏人的錢為自己的理想買單。

那晚和陶洲和共進晚餐,這位霸總哥哥講述,陶溪和當初騙他,說自己炒股炒外匯虧掉幾百萬,走投無路要他打錢支援,他氣得不行,劈頭蓋臉問她是如何虧的,她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運氣不好,恨自己賭徒心態。

是後來,他的秘書收到一封郵件,英國某公益大獎的舉辦方邀請他去倫敦領獎,他這才得知事情真相。陶溪和拿了他的錢填窟窿,自然把榮譽算在他頭上。現在獎杯和榮譽證書就擺在他辦公室裏。

方幼宜笑言:“那您還總是恐嚇她,要她還錢,我們小陶總為了還錢,天天快要愁死了。”

“給她點壓力不好嗎?讓她不要那麽理想主義。即便是做公益組織,她也要有養得起團隊的本事。”

陶洲和沒說的是,他像陶溪和這麽大的時候,比她更天真,比她輸的更慘。可人都需要自己成長。在哪裏跌了跟頭,她必須再從哪裏站起來。

陶溪和當年憑借優異成績考入倫敦國王學院,雙修經濟學和國際管理學,大三那年,她參加了幾場在英華人大學生志願者活動,意外結識了幾位境況糟糕的華人女性,忽然開始思考華人女性在歐洲的生存環境,研究起文化沖突、種族分歧對跨國婚姻和華人女性職場環境產生的影響。

後來她頻繁參加跟婦女權益相關的公益組織,大四那年,她告訴家裏,她以後不想從事金融管理相關工作,她研究生要考社會學方向。再然後,她從book club做起,又做婦女權益互助社……

陶洲和跟方幼宜說:“我妹妹,打小性子就犟,她一旦決定要去做一件事兒,絕不會輕言放棄。”

這點方幼宜倒是見識到了。陶溪和是典型的一條道走到黑的人,不談她的事業版圖,她對感情也是這樣。她竟然能愛一個人愛十幾年,方幼宜其實不太能理解。

方幼宜談過四五場戀愛,認為自己愛過四五個人,跟孟君寧有一場露水緣分,她忘不掉,把孟君寧也看作是愛人。跟陶洲和這段意外她還在整理頭緒,今天早上起來,她帶著覆雜難言的情緒,矯情地編輯了一大段文字想發給陶溪和,想認真解釋一下自己為何曠工,好好反省對自己的放縱。

可是出了家門,當她被紛繁的城市景象淹沒,她又化作螻蟻,她忽然就想,去他的渣女心態吧,男歡女愛,兩廂情願,措施到位,她哪裏渣了?人生短暫,及時行樂,沒傷害任何人,沒辜負任何人,她沒有錯。

她確定只要她不說,陶洲和必定不會在陶溪和面前提及此事。她已經把陶洲和的名片扔進了馬桶裏,這場意外就停在昨日的美麗黃昏裏吧。

是跟孟君寧的那場破戒,導致方幼宜變成更一個開放的人。她想起孟君寧穿上衣服就把她當過客的那副姿態,就覺得孟君寧是個王八蛋。

陶先生起碼還對她說了句“如果方小姐下次想來,隨時歡迎”。

只不過方小姐心裏惦記另外一個男人,不會也不想再去了。

方幼宜漸漸有點理解孟君寧對自己的態度,因為她對跟陶洲和也存有“一次最美,不必返場”的心態。

陶洲和旁聽了一會兒市場部的晨會,安排秘書去接機,他跟陶溪和那對存在感極低的父母,在老太太的瘋狂催促下,今日回京。

處理完手頭的一些工作後,他看見季醫生一大早發來的這條消息,忍不住冷哼一聲。

狂傲如他,竟然也有低頭道歉的一天。

但季醫生有一點提醒的對,他要是再繼續冷著陶溪和,妹妹的心只會離他越來越遠。

老太太昨天晚上跟他打了一通長達一個小時的電話,講了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誇了季霆,也誇了他,說他們倆都是好孩子,不必爭個高低,要他放下芥蒂。又說,溪和是個聰明的人,她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他這個做大哥的要有分寸感,木已成舟,他好好守著妹妹就是了,如今又不是舊社會,嫁人的姑娘跟沒出閣的姑娘沒兩樣,都是獨立的。

道理陶洲和都懂,可他就是執拗很多事情。陶溪和打小一心一意喜歡這個狗東西,這個狗東西卻疏遠了她好多年,還跟別的姑娘有過那麽一段。何況這家夥是個不懂愛的書呆子,他除了會拿手術刀,他還會做什麽?他明明窮得要死,偏清高的不行,陶溪和現在也是個窮光蛋,他們倆的日子能過好?

陶洲和又想起曾經季霆跟少女溪和說過的一句酸話——“你心裏還是最愛你大哥。”

那不然呢?不最愛自己的親哥哥,最愛他這個狗東西?他心眼跟針一樣小,要的還挺多。

木已成舟……

這是陶洲和現在最討厭的成語。

一個西裝革履的小哥哥從商場奢侈品專櫃送過來兩個新款包,要方幼宜簽收。收到包後的五分鐘,她接到陶洲和的電話,說一個給她,另一個給陶溪和。

方幼宜糊弄幾句過去,掛電話後,她把陶洲和的號碼拉黑。隨後把兩個包都放在了陶溪和的辦公桌上。

陶溪和從會議室裏出來時已經過了吃午飯的時間,她把江遙送到電梯口,轉身飛奔回辦公室,召集大家開會。

江遙的案子實在是太特別了,聽聞後,在深切的悲傷和無盡的惆悵之餘,陶溪和認為,這個故事甚至像一個現實至極的電影劇本。

江遙十七歲時遭遇親姐夫的性侵犯,為了不讓家庭平衡被打破,也為了掩蓋自己是受害人的事實,她接受了姐夫的精神操控,跟他維持一段長達五年的不軌關系。第六年的開端,一向懦弱的姐姐突然強大起來,毅然決然離婚,並在離婚後才告知家裏人,她忍受了前夫整整十年的家暴、出軌以及婚內性虐待,江遙的世界本就深陷泥沼,姐姐的話成了壓垮她最後一根稻草,當她終於有勇氣想控告惡人時,最戲劇化的部分來了,她姐姐的這位變態前夫,折磨了她五年多的男人,突然死於一場意外。

在全家人拍手稱快時,江遙的痛苦卻不會因為惡人的死亡而消弭,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陳白她的遭遇。矛盾使她的痛苦加倍,她再也無法自救。

征得江遙的同意後,陶溪和把她的故事講述給團隊成員們聽。江遙現在的狀態不足以支撐她對未來的走向有任何期許,她找到陶溪和,不過是認為陶溪和能懂她的故事,懂她的痛苦。她不指望陶溪和能為她做什麽,她知道陶溪和的團隊需要獲利,而她除了成為素材,引發關註,博得流量,其餘的,她帶給不了陶溪和任何東西。

陶溪和今天只是做一個聆聽者,她沒有跟江遙提任何商業行為。她讓江遙可以每天都來工作室玩,如果江遙願意,她們還可以為畢業不久正待業的她提供一個職位。江遙雖然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可她的邏輯和表達都是很清晰的,而且她所學的是財會專業,交流過程中,陶溪和判斷出她的專業能力並不差,財務人員對她們團隊來說也正好用得上。

“如果大家沒有異議,明天我讓江遙過來參加群面。至於這個案子後續怎麽做,看江遙的意思吧。”

“同意。”

散會後,陶溪和回到辦公室,看見兩個嶄新的包,一打開,竟然一模一樣。她問方幼宜:“是我大哥送過來的?”

“不知道。”方幼宜裝傻。

陶溪和打給陶洲和,問:“大哥你送兩個一模一樣的包給我幹嘛?”

陶洲和:“……”

陶洲和後來打給方幼宜,發現自己被拉黑。他懂了,這姑娘是沒瞧上他任何地方。

這年頭的年輕姑娘可真是有意思啊。投入和抽身都這麽果斷,比他曾經玩的最開的時候還要“渣”。

虧他昨天在床上給足了一百分的耐心,奈何這姑娘沒有心。

季霆一進辦公室就看見葛教授倚在窗邊看風景。葛教授上午有臺四級手術,到得早,一為提早做準備,二為抽空來找愛徒聊點私事。

“您找我?”季霆走到窗邊。

葛教授笑著搖搖頭:“你怕是我看見我都害怕了吧。”

“哪兒的話。”

葛教授也不賣關子,說今天來,是為了上次那個電視臺的白姑娘。白姑娘雖然被季霆的高冷不走心氣的半死,但還是發現自己對他上了心,最近幾天旁敲側擊請葛教授的夫人幫忙再邀約一下,還替季霆說話,說那次約會說不定是季醫生工作太累狀態不好,說不定兩人再見見就好了。

季霆聽了個大概,帶著一丁點兒自己曾對此事反覆無常的歉疚,真誠向葛教授坦白:“老師,就在昨天上午,我領證了。還是那位陶姑娘,她現在已經是我太太了。”

葛教授帶著對現代年輕人婚姻態度的迷惑離去。他又要為怎麽跟夫人解釋而頭疼了。

這個季霆啊,別的什麽都好,就是一個感情生活,總是搞得跟迷一樣。

葛教授走後,季霆經過深思熟慮,在朋友圈發了張陶溪和的單人照片,文案只有兩個字——已婚。

陶溪和始終沒有發朋友圈,他沒有文案可以覆制,又不想像其他人那樣po結婚證,又擔心只發文字顯得敷衍且冷漠,於是決定發一張陶溪和的照片。

他挑的是陶溪和幾年前的一張旅行照,是陶溪和朋友圈裏為數不多的自拍。

幾分鐘後,神外的醫護們驚呆了,群裏炸開了鍋。十幾分鐘後,平京醫院的大小微信群都在討論此事。半個小時後,季醫生接到好幾個老同學老朋友的電話。

他挨個解釋道:“是的,真結了。”

“怎麽認識的啊?太突然了吧。”

“不突然,認識二十多年了。”

“你媳婦兒挺漂亮啊。”

“是的,很漂亮。”

“談了多久就要結婚啊?沒聽你說啊。是不是老婆懷孕了?”

“等我當爸爸一定告訴你。”

“太不講義氣了吧,都結婚了才說。什麽時候辦婚禮?你年紀也不小了,孩子的事兒也該提上日程了吧。”

“一切我太太說了算。”

這是季醫生上班期間接私人電話最多的一天,很多話重覆說了很多遍,說到最後他發現自己都快被洗腦了,婚禮、婚姻生活、孩子……

這才哪兒跟哪兒啊。

蒙甜和徐子騫又對他步步緊逼,一個追問細節,另一個追問原因。他也知道他前段時間反覆無常的態度挺奇怪的,為了讓此事就此翻篇,他輕描淡寫地說:“一直都是她,從沒打算娶別人。說妹妹是因為我吃孟君寧的醋,跟她鬧別扭了,去相親只是為了應付葛老,行了嗎?夠了嗎?可以翻過這一頁了嗎?”

徐子騫才不信他的鬼話,按照自己的揣測和對他平時的了解,暗戳戳地問:“家裏人逼的?”

季醫生冷笑:“我要能被家裏人逼,我至於單到三十多歲?”

蒙甜:“那你跟陶小姐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對方心意的啊,誰主動的?”

“我主動的。”季醫生擡腳走了。他再不離開八卦中心就要瘋掉了。

季醫生躲進病房,給一位術後病人做檢查,隔壁床一位病患的家屬笑盈盈地對他說:“聽說季醫生剛結婚了啊,恭喜恭喜。哎呀,這醫院有多少女醫生小護士要心碎了哦。”

“……”

這天晚上,兩家人在平京飯店聚會,為這對新婚佳偶慶賀。季天明和陶溪和的父親陶文耀先後代表各家發言。

常年冷待女兒的陶文耀對女兒的心事一無所知,只道她是遵從父母之命嫁與季霆,要她日後收心為家庭多付出。他這番冷淡發言,跟季天明對這對新人的讚許期許和這段婚姻的懇切祝福形成鮮明對比。

季霆在臺下緊緊握著陶溪和的手,陶洲和隔著幾個人的距離遙遙相望妹妹。從出生就順風順水的陶溪和並不是一切都圓滿,她缺失的父母的愛和父母對她的芥蒂,這些年形成的遺憾一直如影如形。

“溪和,你不要撒謊。”“溪和,你快跟媽媽說對不起。”“溪和,要不是因為你,爸爸媽媽不會變得這麽糟糕。”

陶溪和的表達能力之所以差,源自於童年的這幾段傷心舊事。早在她成年的那一年,她就已經釋懷,有些小孩就是跟父母沒有緣分。她也逐漸認同,父母可以是和普通朋友一樣的存在,開心就在一起,不開心就各自離散。如果她父母需要她出現,她就出現一下,如果不需要,她隱身也無妨。

聽完陶文耀的致辭後,陶溪和在心裏跟自己開玩笑,這次回國之前,她暗戀季霆多年,精疲力盡,一無所獲,父母不知她的心事,到頭來一句“父母之命”給這個故事扣上被迫的帽子,那好吧,她便接受父母之命,嫁給季霆,權當是對過後的種種做個了結。

從此之後,她又多了一位賴以信任的親人。她愛的季醫生,會像小時候那般待她好。她還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爺爺奶奶、季叔叔陳阿姨,以及最寵她的大哥。

陶溪和,你真的已經很幸運了。自小被愛意環繞,被呵護被寵愛,長大後嫁與所愛之人,且是良人。你這一生,不愁吃穿,不缺知己,要酒要酒,要瘋就瘋。請你知足,請你不要遺忘初心,請你繼續努力,請你做一個配得上這些愛的人。

長輩們結束發言之後,季霆帶著陶溪和離席,像小時候那樣,偷偷帶著她從大人們冗長且無聊的聚會上逃跑。

他們站在平京飯店巨大的魚缸前面,季霆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人體模型遞到陶溪和面前:“你車上那個被我弄壞了,賠你個新的吧。”

“我就知道是你弄壞的。”陶溪和笑。

季霆看著她:“我已經跟我爸媽說過了,以後你不用叫他們爸爸媽媽,你從小就沒有叫爸爸媽媽的習慣,所以就繼續叫他們叔叔阿姨吧,他們能理解。”

陶溪和沒吱聲,她踮起腳摟住季霆的脖子:“季霆哥哥,謝謝你。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季霆哥哥。”

陶洲和站在魚缸後面看著這倆人秀恩愛,他一點也不習慣他妹妹抱著別的男人。

呵,狗東西挺有套路的嘛,難怪招女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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